财经那些事2025年11月30日 16:53消息，专访周洪宇：延长义务教育年限，助力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以下简称“‘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统筹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建设”，对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作出一系列新部署。 当前，教育作为国家发展的基础性工程，其重要性日益凸显。在“十五五”规划建议中，强调教育、科技与人才三者的协同发展，体现了国家对未来发展战略的深刻思考。这一部署不仅回应了人民群众对优质教育的期待，也为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了坚实支撑。教育强国的建设，离不开制度保障和资源投入，更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只有持续优化教育结构、提升教育质量，才能真正实现从人口大国向人力资源强国的转变。

　　 “十四五”期间，我国将规划并实施一系列教育领域的重大战略任务、重要政策安排和重点工程项目，其中包括启动新一轮“双一流”建设、推进中考改革试点、逐步扩大免费教育的覆盖范围、探索延长义务教育年限等，这些举措均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受访者供图

　　 如何全面把握“十五五”时期教育改革发展的新要求？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华中师范大学国家教育治理研究院院长周洪宇。作为教育领域的权威专家，周洪宇教授目前承担多项关于教育强国建设的研究课题，并曾直接参与推动扩大免费教育范围、地方本科高校应用型转型等重要政策的制定。 在当前教育改革不断深化的背景下，“十五五”时期的教育发展将更加注重质量提升与结构优化。周洪宇指出，未来教育改革应以促进公平、提高质量为核心，进一步推动教育资源的合理配置和优质均衡发展。他强调，要结合国家整体发展战略，加强教育与经济社会发展的深度融合，特别是在职业教育、高等教育以及基础教育领域，都需要有更具前瞻性的政策设计和实施路径。 我认为，教育改革不仅是政策层面的调整，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选择。面对新时代的挑战，教育必须从传统的规模扩张转向内涵式发展，更加关注学生的全面发展和个性化成长。同时，也要重视教师队伍建设和教育治理体系的现代化，为实现教育高质量发展提供坚实保障。

　　 《21世纪》报道：“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以引领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应如何通过统筹推进教育、科技与人才发展，持续培育新质生产力？

　　 周洪宇：教育科技人才一体推进，既是通过教育现代化激发新质生产力不断涌现的过程，也是加快新质生产力发展反过来推动教育现代化进程的重要路径。 在我看来，教育、科技与人才的深度融合，正在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核心动力。当前，国家高度重视三者之间的协同作用，旨在通过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升科技创新能力、培育高素质人才，实现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发展理念的转变，也反映出对未来发展格局的深刻把握。教育现代化为新质生产力提供了智力支撑，而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又为教育体系的升级注入了新的活力，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建起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系统。

　　 首先，要推动产学研一体化，实现学术导向、教育导向和市场导向的统一。高校应积极融入产学研合作创新平台的建设，发挥其作为新知识、新思想、新技术主要策源地的作用。同时，要促进学术研究的成果快速转化为学生的创新素养，提升教育质量与实践能力。此外，还需建立高校与产业界更紧密的合作机制，加快知识创新向技术创新、产业创新的转化进程，形成良性互动的发展格局。 我认为，产学研融合不仅是提升科研效率的重要途径，更是推动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动力。高校作为知识创新的核心力量，应更加主动地对接市场需求，增强科研成果的实用性与应用价值。只有在学术研究、人才培养与产业发展之间建立起有效的衔接机制，才能真正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与创新效能的最大化。

　　 其次，要建立科教融汇的发展机制，通过将教育与科技深度融合，打通知识生产与劳动力培养的通道，优化创新要素的配置，从而实现教育链、科技链与人才链的有效衔接和协同发力。 在当前推动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科教融汇不仅是提升国家创新能力的重要路径，也是实现教育公平与科技成果转化的关键环节。只有让教育真正服务于科技创新，让科研成果反哺教育体系，才能形成良性循环，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持续动力。这一机制的构建，需要政策引导、制度保障和多方协作，才能真正释放科教融合的潜力。

　　 最后，要推进职普融通、产教融合，必须紧跟绿色生产力、数字生产力等新一轮生产力变革的步伐，积极回应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新材料、新能源等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的发展趋势，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职普融通与产教融合机制。 在当前经济转型升级的关键阶段，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有机衔接显得尤为重要。只有打破壁垒，实现资源共享、优势互补，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国家战略需求和产业发展需要。同时，产教融合的深化也应更加紧密地对接行业动态，推动教育链、人才链与产业链、创新链的有效衔接。这不仅是提升人才培养质量的必然选择，也是增强国家竞争力的重要路径。

　　 《21世纪》：高校在支撑社会经济发展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下一步，如何围绕科技创新、产业发展和国家战略需求，推进高校分类改革？

　　 周洪宇：我国已建成世界最大规模的高等教育体系，但与高等教育强国的目标相比，仍存在一定的结构性短板。在此背景下，“十五五”规划建议明确提出，要推动高等教育提质扩容，进一步扩大优质本科教育的招生规模，以提升整体教育质量与供给能力。 我认为，这一政策方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当前，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对高素质人才的需求日益增长，扩大优质本科教育招生规模不仅有助于缓解升学压力，也能为国家发展提供更多高质量的人才支撑。同时，推动高等教育提质扩容，也意味着在扩大的过程中必须注重质量提升，避免“规模扩张”与“质量下滑”的矛盾。未来，如何在扩大招生的同时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升教学水平，将是高等教育改革的关键所在。

　　 首先，要适度扩大“双一流”建设范围，重点布局理工农医、人工智能等新兴学科，强化基础学科和特殊领域学科的建设。在现有147所“双一流”高校的基础上，分步扩容至200所左右，形成顶尖高校、核心支撑高校和区域特色高校梯队，聚焦优势学科，分层聚焦国际竞争、国家重大领域和地方发展需求。同时完善高校动态调整机制，对高校学科实力进行周期性评估，避免高校盲目扩张，确保促进高校实现能进能出的良性发展。

　　 其次，要推动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应用型本科转型，在持续优化教育结构的过程中，提升人力资源开发水平，使其更契合经济社会发展的需求。要鼓励应用型本科高校设立职业技术学院或开设相关专业，一方面，紧密对接区域主导产业，为本地企业定向培养人才，更好地满足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调整的需求；另一方面，培养更多高素质的技术技能人才，促进教育链、人才链与产业链、创新链的深度融合，缓解大学毕业生就业压力。

　　 第三，要稳步扩大职业本科高校数量和招生规模。职业本科教育是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实现职普融通的关键环节，有助于打破职业院校学生发展的“天花板”，为人才成长搭建更加灵活的“立交桥”。应积极推进中职、高职与本科的贯通式培养，完善一体化的人才培养方案，着力构建完整、有机、互联、贯通的职业教育生态链条。 我认为，推动职业本科教育的发展不仅是教育结构调整的重要举措，更是回应社会对多样化人才需求的积极回应。当前，社会对技术技能型人才的需求日益增长，而传统教育路径难以满足这一趋势。职业本科教育的推广，有助于提升职业教育的社会认可度，增强其吸引力，使更多学生在适合自己的道路上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同时，打通中职到本科的通道，也有助于优化教育资源配置，促进教育公平。

　　 《21世纪》：我国学龄人口渐次达峰，教育资源面临着短期不足、长期可能有富余的动态变化。应该如何落实“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的“健全与人口变化相适应的教育资源配置机制，扩大学龄人口净流入城镇的教育资源供给”？

　　 周洪宇：有研究测算，全国基础教育学龄人口将从2023年的23333万人下降至2035年的14004万人，降幅为39.98%。从空间分布来看，近年来乃至未来一段时间，我国学龄人口将呈现“三向流动”的态势：一是高等教育学龄人口持续增加；二是学龄人口持续由农村向城市聚集；三是学龄人口持续由中西部向东部转移。面对人口变化对教育需求的影响，应灵活调整教育供给，优化教育资源配置。

　　 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是建设教育强国的重要任务。应建立三级响应机制，构建“国家—省—市（县）”三级协同的教育人口监测预警体系，实现对人口总量变化、结构迁移及空间流动的实时动态监控。在国家层面，应着重分析人口跨省流动的规律；在省级层面，应加强市域之间的协调联动；在市县层面，应建立精准化的学龄人口入学需求预测模型。

　　 在人口持续增加的城市，应深入推进基础教育资源的优化与质量提升，扩大学位供给，同时强化教育资源在不同学段之间的统筹配置。对于学龄人口持续下降的乡村地区，应采取小规模学校标准化建设与县域“教联体”建设并行的策略：一方面，加强乡村小规模学校的建设，推行小班化教学，发展个性化教育，进一步缩小城乡教育差距；另一方面，推进县域“教联体”建设，促进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深化城乡一体化进程。

　　 《21世纪》：目前，各地正在推进高中阶段学校均衡派位、登记备案等多元化录取机制。加快中考改革探索，要如何改变以升学为导向的资源配置方式，减轻学生学业压力？

　　 周洪宇：当前中考招生录取中的“唯分数论”取向仍未根本扭转，过度竞争加剧教育焦虑，影响了创新型人才的培养。深化招生录取改革，要打破传统“唯分数论”的思维定式，着力破解过度竞争困局。

　　 具体而言，试点推行等第制与综合评价相结合的招生方式。实施等第制后，学生成绩单上将不再显示具体分数，而是以A至E五个等级替代，同时结合学生的综合表现进行整体评估，从而缓解“分分必争”的局面。二是统筹推进市域内高中阶段学校的多元化发展，加快增加优质普通高中的教育资源。三是探索通过均衡招生政策，让初中毕业生有机会进入优质高中，缓解升学压力。四是建立健全职业教育吸引力提升机制，在初中阶段设立职业教育体验周，帮助学生提前了解和感受职业教育的独特魅力。

　　 《21世纪》：多年来你持续呼吁扩大免费教育范围，今年秋季学前一年免保育教育费政策惠及1200多万儿童。我们注意到，在全国实行免费学前教育政策后，“十五五”规划建议继续提出，稳步扩大免费教育范围。你认为免费教育还可以在哪些方面扩围？

　　 周洪宇：探索逐步扩大免费教育范围，应循序渐进、分步推进，可以考虑将免费教育向学前教育和高中教育“两头延伸”，加大对特殊教育的支持力度。

　　 首先，逐步推进对经济困难婴幼儿家庭的免费托育服务，是完善社会福利体系、减轻家庭负担的重要举措。支持机关、企事业单位及产业园区等主体，积极创造条件，为经济困难职工提供免费托育服务，有助于提升职工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在满足学前教育需求的前提下，鼓励有条件的幼儿园开设托育班，面向2至3岁经济困难家庭提供免费托育服务，进一步拓展了普惠性托育资源的覆盖面。 这一政策体现了政府对民生问题的关注与回应，尤其在当前生育率持续走低、育儿压力日益增大的背景下，托育服务的普及和优化显得尤为重要。通过多方协作、资源整合，能够更有效地解决家庭在育儿过程中的实际困难，推动形成更加包容、公平的社会环境。

　　 其次，逐步实现家庭经济困难儿童学前教育免费。可考虑在“十五五”期间，面向家庭经济困难儿童实施学前两年免费教育；在“十六五”期间，面向家庭经济困难儿童实施学前三年免费教育。此外，还应进一步提高对困境儿童的补助标准，着力改善困境儿童的受教育状况。

　　 第三，加快实施残疾学生15年免费教育。争取尽快在全国范围内全面实施残疾学生15年免费教育，将特殊教育免费范围贯穿于学前教育到高中教育阶段。鼓励将义务教育阶段特殊教育生均公用经费补助标准提高至每生每年7000元以上，有条件的地区可提前达到标准或适当提高标准，并提高特殊教育专项补助经费。

　　 第四，对全国学生资助管理系统中推送的包括脱贫家庭学生、残疾人子女学生等在内的13类“重点保障人群”，可优先探索逐步推行免费高中教育。

　　 总之，稳步扩大免费教育范围不宜“一刀切”，也不可超越国家财政承受能力，更不能为免费而免费，避免陷入部分国家已经出现的“教育福利陷阱”之中。

　　 《21世纪》：“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了“探索延长义务教育年限”这个新提法，在过去，义务教育有向下延伸到学前教育和向上延伸到高中阶段教育两种观点，你在学术界率先提出“义务教育向下延伸一年至学前教育”的观点，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周洪宇：我国义务教育的年限低于高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也低于全球平均水平。教育适度超前发展，有助于为国家经济转型提供持续的动力。作为人力资源的基础，基础教育为提升国民素质打下了坚实根基，对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探索延长义务教育年限，是教育应对社会转型所作出的积极回应，也是实现教育现代化的必然要求，更是我国教育未来的发展方向。

　　 常常有舆论把“普及高中阶段教育”等同于“义务教育的延长”。众所周知，义务教育是公共产品，具有公益性、普及性、免费性和强制性，保障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确保一定的投入是政府的法定责任。而目前我国虽进入中等偏上收入国家，但目前我国财政支出能力还不足以将三年高中教育纳入义务教育范围。而如果实施一年的高中阶段普及教育，势必扰乱高中阶段一以贯之的教育体系。义务教育向学前教育延伸则是国际社会的普遍趋势。因此，我国学制调整的思路应该是：在全国学前教育普及率得以巩固后，将学前一年教育纳入义务教育阶段，实施十年义务教育。

　　 成功的学前教育可以提高儿童的学习效果，尤其是学前一年教育在幼儿数学学习和语言发展上的增值效应显著。世界经济合作组织国际学生评价项目的数据显示：在全球接受调查的65个国家中，有58个国家至少接受了一年学前教育的15岁学生比从未接受学前教育的学生的学习成绩更好。除此以外，国内外研究表明，学前一年义务教育的实施，可以有效缩小不同阶层儿童发展差距，有利于教育公平。而且，从国家发展的战略高度看，实行学前一年义务教育，可以减轻家庭教育负担，解放更多劳动生产力。

　　 自2025年秋季学期起，我国将开始实施一年的免费学前教育。需要明确的是，免费教育与义务教育存在本质区别。所谓免费教育，指的是免除学生学费、杂费以及保育教育费用的教育形式。而义务教育是国家通过法律形式推行的学校教育制度，具有公益性质、普及性（普惠性）、免费性和强制性等特征。截至2024年底，我国学前教育毛入园率已达到92%。“十五五”期间，我国将继续加快学前教育发展，稳步推进免费学前教育的实施，力争在“十五五”后期将学前教育毛入园率提升至95%以上，为将来将学前一年教育纳入义务教育奠定基础。

　　 《21世纪》：义务教育制度的学制问题持续引发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十五五"时期将有哪些探索方向？

　　 周洪宇：“十五五”期间应加强对学制调整问题的研究与试点，为未来学制的科学调整奠定基础。目前我国义务教育普遍采用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的“六三”学制。过去曾尝试过两种不同的实验学制，即小学五年、初中四年的“五四”学制，以及小学五年、初中三年的“五三”学制，但如今这两种学制已很少被采用。国内有部分人士对现行的“六三”学制提出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小学阶段时间过长，本可在五年内完成的内容被延长至六年，不仅造成国家在人力、财力和物力上的浪费，也影响了学生的身心发展，而初中阶段仅三年，却要应对大量新增学科，导致学生课业负担过重。

　　 现行的小学六年制已逐渐不完全适应当前经济社会发展和教育进步的现实，也难以充分满足儿童自身成长的需求。目前，我国的教育改革与发展正处于关键阶段，我认为借鉴1922年颁布的壬戌学制的核心理念，对于加快推动中国教育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壬戌学制当时吸收了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将儿童的身心发展特点纳入学制设计的考量之中，赋予了更大的灵活性。该学制将小学阶段统一规定为六年，但在实际执行中可根据地方具体情况适当延后一年；中学阶段同样统一为六年，分为初中和高中各三年，同时也允许采用四年初中、两年高中或两年初中、四年高中等不同的分段方式。

　　 我建议对小学学制进行调整，逐步将现行的“六三制”改为“五四制”，并允许在部分地区先行试点“五三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应努力将全国现有的少量“五四制”实验学校扩大至占一半左右的比例，从而改变目前“六三制”占据绝对主导的局面，使学制更加灵活多样、富有弹性，更好地适应不同地区、不同发展水平以及不同教育群体的实际需求。

　　 另外，要加快建设“九年一贯制”学校。“九年一贯制”是将小学、初中教育作为一个整体，协调安排九年的教育教学内容，对不间断地提高基础教育质量，帮助学生克服小学与初中衔接时在心理、学习、生活等方面的不适应，合理调整九年之间的教学内容密度，加强教育行政部门的整体管理等都具有积极的作用。

　　 随着社会政治经济的不断发展，当教育体系无法有效适应社会实际需求时，教育内部系统，包括学制，应在新的形势下及时进行调整与优化。当然，学制的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学制改革不应只是简单地延长或缩短学习年限，而应注重科学合理的阶段划分，使其更加合理且具备灵活性，只能稳步推进，不能急于求成。